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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篇文字,居然折騰翻滾了近半年的時間才寫出來,可見這些過去在我心中的塵積有多厚了!

  這張光碟能夠在「大大樹」出版,真是一個偶然。去年(2003年)初,以四十餘歲高齡才到美國唸了博士回國任教的我,接到朋友打來的電話,要我趕緊打開收音機。我聽到了可算是台灣唯一的「左派」音樂廣播人馬世芳在與張大春固定連結的節目中,介紹了「美麗島」以及「少年中國」的歌曲。節目結束前,聽到馬世芳提到哪回應該想辦法將我在「新格」錄製的唱片找出來時,真是把我嚇壞了─那種矯揉造作的表達,最好不要再有人聽到才好,但同時也想到了,應該讓李雙澤、梁景峰等人的人道左派歌曲重見天日!然而,脫離了音樂圈太久,手中擁有的,就只有那些在反對政治運動中錄製過的老舊發霉的錄音帶,就這麼潑上網嗎?要怎麼潑?不熟悉電腦作業處理的我,還在漫無頭緒地思考著。

  去年2月,台灣社會終於在1972年以後,三十多年來各界知識份子第一次在「美國在台協會」前齊集進行「反對美英侵略伊拉克」的聯合行動(1)。雖然,當時的台灣媒體不斷報導著澳洲反戰人士以裸體排成反戰標誌,或是全球各地的反戰運動中花絮;但是,2月14日第一次全球連線的台灣反戰行動,在台灣媒體中「幾乎沒有發生」。也就在那個場合裡,政大廣電系的老師郭力昕介紹我認識他的「牽手」鍾適芳。只記得那位溫柔婉約的女子微笑地告訴我:「我一直保留著自己從小學六年級從中廣李文電台節目中你自彈自唱的歌曲!」「不得了!小學六年級就喜歡聽李雙澤的『革命歌曲』!」我心裡還那麼想著。然而,在當時整個反戰活動的過程中,我們並沒有時間交談。我對他們夫妻倆感到印象深刻的是在新生南路「麥當勞」前,我們一同參與由幾位左派年輕朋友發動的每天下午五點到七點的抗議活動。在「麥當勞」前的每日反戰活動中,除了世新大學的「破報」記者會到場之外,最多不過二十人的抗議人群中,我經常見到鍾適芳夫婦趕著在五點左右就站在麥當勞的門口,時間一到,他們也離去了。適芳及我其實還是不熟識,直到郭力昕邀請我到他的課堂上講述「唱自己的歌」運動;但是力昕也並不知道,我始終逃避在公開場合面對這一段歷史─至少,哪有一位民歌手經過二十餘載既沒有創作又沒有演出,還經常被不認識的人稱為「民歌運動者」的!在那天的講座中,我已經找不出適當的措辭來描述三十年前「我們」年輕人究竟是用什麼機器聽音樂的記憶,也坐在學生群中廣電系的侯志欽老師,替我形容著1970年代年輕人聽塑膠唱片時所使用的手提電唱機,二十啷噹歲的同學們訝異地張大了嘴,她們似乎無法想像那時年輕人「最豪華」的音樂裝備的模樣!

(1)幾十年來,僅只是呈現了反美「傾向」的文字表達,都曾經出現過許多被戴上叛亂罪名的政治犯。

  演講後幾天,體貼的力昕及適芳帶我到師大路的「巫雲」小店,老闆是緬甸華僑老五,長相極似第三世界革命英雄。我不敢置信地望著店中擺滿了幾十年的各式唱片以及播放音樂的裝備─當然,也包括了「我們那時的」手提電唱機在內。在聊天過程中,我聽到「從小學六年級就聽李雙澤歌」的鍾適芳也是一位「音樂工作者」,立即請託她是否可以幫忙將李雙澤等人的歌重新介紹到社會之中?這位實力雄厚卻謙虛非常的女人微笑地回說:「那是我的榮幸,我可以做。」在我經常憑著感覺去經歷人生的經驗中,直覺地認為這位沈穩踏實的「反戰同志」,即使做音樂一定也是敬業異常的!長期以來與音樂圈脫節的我,那時根本不知道:「大大樹」音像在這十幾年來,早就在台灣創造了令人尊敬的成就。

  感謝總是在自以為山窮水盡之際,所有認識與不認識伸出援手的人們!

  感謝在「唱自己的歌」運動時,所有明知與我一齊唱歌,可能會引來政治禁錮的那群歌唱的朋友們!(1)感謝音樂人趙伯乾在政治依然恐怖的1981年,在當時即便與我在公開場合中交談,都惟恐被打小報告而無法擁有正常工作的音樂圈中,他二話不說地就義務幫忙為「黨外的聲音與新生的歌謠」錄音帶配樂,做為當年延續黨外香火的「民主、制衡、進步」的黨外青年林正杰、謝長廷、以及陳水扁進軍台北市議會的選舉之用;可是後來聽說,由於「新生的歌謠」(也就是李雙澤創作的歌)太「外省味」,而沒有被後兩位使用。為了突破當時在黨外已經相當嚴重的省籍夾雜著統獨的矛盾心結,我刻意在「黨外的聲音」閩南語歌曲的一面,使用國語(普通話)的口白錄製,而另一面則用閩南語的口白錄製國語版本的「新生的歌謠」。整捲錄音帶的口白內容,則是在錄製前幾天的某個半夜,偷偷地到小說家陳映真家中煩請他撰寫的!其實,很少人知道,在1979年底的「美麗島事件」中,主張中國統一的黨外人士,也都在那幾個月內紛紛被扣上不同罪名─缺乏社會奧援,也少有國際支持!陳映真答應撰寫口白的時候,是在他1968年被判刑十年,坐了七年政治黑牢之後,而他在美麗島事件發生前兩個月還曾經「二進宮」地遭到連續疲勞審訊三十六小時才放他回家,其後還陸續受到全天候被貼身跟監的控制!為了保護所有參與錄音工作的相關人士,在其後1983以及1985黨外時期所錄製的錄音帶中,除了我的名字,人們永遠找不到參與工作的人員姓名。

(1)我尤其要感謝梁景峰、梁立田父子,韓正皓、鍾少蘭夫妻,王永、蔡震一、王士昂、鄭盈湧、郭韻玲、沈嘉祥、張伯仁、溫金龍、廖錦麟、陳明仁、簡上仁、鄭泰安、明立國、毛鑄倫、陳揚山,以及吳楚楚、黃大城、邰肇玫、施碧梧、趙樹海、及王夢麟等朋友,在近三年的學校、工廠、以及鄉下等地的演唱會中的支持。

  感謝在黨外時期,許多默默站上危險第一線、以及「偷偷摸摸」用金錢購買錄音帶、雜誌,只為了期待這些政治中人,能夠帶給台灣社會一些希望的所有不認識的人們!可以想像嗎?1980年代黨外時期的選舉,只要候選人敢於以「黨外」的標籤競選,幾乎所有的競選經費,都是由不認識的人,主動地偷偷地塞給你五百、一千累積出來的!當然,也感謝1982年跟我結婚的前夫林正杰,如果沒有他願意包容我,讓我始終堅持「少年中國」「美麗島」的行事基調,今天的我,應該會有著更多的懊悔!感謝我的兒子阿諾,他不僅讓我在懷他時,體認到生命必需更有耐心地等待與培養,更在他最重要的兩歲年幼時期,陪著我到監獄探他父親的監、陪著我四處奔波於「外省人返鄉探親運動」、「司法改造運動」、以及民進黨合法建黨前後一兩年間,各種「見洞灌水、見縫插針」的社會運動!感謝我的母親,總是為了我擔驚受怕,卻又承受了實質照顧我的責任!也感謝我在四十歲以後出國唸書前,為我送行的那群單親女人,如果沒有她們一再叮嚀「你要代表我們好好地去唸書」,帶著孩子在UMass唸書的我,可能沒有足夠的支撐動力完成學業!感謝我的哥哥、嫂嫂、姊夫、姊姊、阿姨、尹章義、王曉波、劉國基、楊國樞、黃春德、古完秀、陳怡帆、劉淑芬、夏林清、林明秀、康玲媛、王智章、陳素香、張育華、陳香樺、尹衍樑等等師友,如果沒有她(他)們的支持與陪伴,我無法活得如此自在!當然,在我的人生中,還有許多對我有著恩情的人們,我卻無法一一盡數!

  這張光碟中的歌曲,本該屬於眾人的,然而,我卻曾經從它們得到過太多的方便與利益。感謝在過去二十幾年來,與我在現實政治理念上不同、卻能夠一直合作的蔡式淵!當這位瞭解流行音樂更甚於適應現實政治的老友知道了「大大樹」決定要出版這些歌曲時,他不僅因為瞭解「大大樹」堅持音樂素質而財務拮据的現況,更因為一直鼓勵我面對以往「唱自己的歌」的年代,而主動提出支援這張光碟出版的基本開銷。而我,不僅感謝鍾適芳的鼎力支持,也感謝陳冠宇費盡心思將那些發霉的錄音帶還原出不可思議的效果!如果這張光碟可能有任何版稅,我將全數捐給「日日春協會」─這個在陳水扁台北市長任內,遭到他以東施效顰仿效個人主義西方價值,遭受到全面廢止的公娼姊妹們所組成的運動組織,期待能夠支持她們推廣妓權、女權,以及弱勢工作權的努力。

  當政黨政治與電子媒體幾乎掌控了社會議題的優先順序、當財團逃漏稅金的慈善事業近乎粉飾了可見的社會不義、當宗教性的贖罪自利捐款幾近囊括了所有民間可支配的剩餘財富,我們還是可以找到最樸素的原點:摸著自己的良心幹下去!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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