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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一】
 
從我懂事以來,就沒有名字。
 
他說,「像你這樣的東西,不配擁有名字。你就是十七,一個代號。隨時可以替補的代號罷了。」
 
記憶混沌,從前只有黑暗,我總無法記起,片段記憶。
我究竟是誰?又在做些什麼?為什麼要這麼做?
每當我的雙手染血,腳底是一具具冰冷屍體時,我總這麼問自己。
 
 

【二】
 
無月的夜,隱於黑暗之中,隨著大地萬物的呼吸起伏。直到寂靜中,響起連三次銅板相碰之聲,瞬地從黑暗飛奔至竹林的石燈籠前,取出紙片觀看,而後燒毀。
 
平時,就該如此。
今晚,我猶豫了。
上面寫著:「一」。
 
突地,背後一陣冷風掃來,拔刀,躍起落於那人身後,俐落的朝頸一抹,血味立刻充斥著我的鼻腔。放倒那人,拆下他的面罩,看著他那突起不甘心的眼瞳,我的心都涼了。
 
這是怎麼了?
我成了棄子了嗎?
主子,你這是什麼意思?
這是考驗嗎?
你想知道我們的忠誠度?
還是只是想要再換一批殺手?
 
拖著他冰冷的屍身,緩緩走至竹林深處,拿了二個巨大的石塊,就著地,我開始挖掘,為他造一個墳。
五,你應當滿意了。如同一所說的,我們只是個東西,主子根本不把我們當做一回事。我沒將你拖回交差,替你造了個墓,該滿意了。
 
「好好睡吧。沒事了。」伸手闔上五那雙充滿不甘的眼。
不甘心,又能怎麼樣呢?五,是你太傻了。主子根本不把我們當做一回事啊…
你忘了那被我們稱為主子的男人說過的話了嗎?「世上,只有自己為自己了。」
 
輕輕站起,拍了拍身上的塵。執起那把再熟悉不過的銀刀,刀所傳來的溫度竟是那樣的冷。
 
「只有自己為了自己了…」輕聲喃喃,咀嚼著這句話。也只能苦笑了。
 
 

【三】
 
屠殺令已經展開了。
我不知道,這是不是主子一時無聊所下的,純粹為了他看戲而上演的。抑或是,他厭倦我們這批殺手了?
 
我只知道,要活下去,就得殺掉所有人。即使,我們從小一起生長;即使,我們已有了一定的情感。也絕不能軟下心腸。
 
可是,我倦了。
殺了所有人,又如何?我終究不過是主子的一顆棋,一顆隨時可替換的棋子罷了。
呵。活著,又有何意思呢?
 
所以,在二的劍送至我胸口的那一刻,我放下了銀刀,甚至把自己的身體往前送去。連萬年冰臉的二,也忍不住皺起了眉,眼裏閃著驚訝。或許,他以為殺我,是件難事。卻不知,對我這樣一個連未來也看不到的人來說,這就是解脫。
 
或許,這是他的慈悲。二最終還是沒將我帶回那陰暗的總部,而是將我拖至那崖上,將我推入深淵之中。
那一瞬間,我笑了。二還記得我說過的話。若要死,我願死在那懸崖深淵之中。屍骨無存,好像就可以把我這一生的罪孽洗清一般。或許,在墮下那深崖之時,會有如飛翔般的輕快感吧。
 
這一生,活得太累、太辛苦了。只有死後,才會輕鬆一些吧。
 
 

【四】
 
我願在一片黑暗中寧靜沉睡。
但,死後的世界是這般的嗎?這般吵鬧,到了令人無可忍耐的境界!
就算是受過專業的殺手訓練的我,也無法忍受!我們的訓練中,可沒有對這樣的吵鬧進行特訓啊!
 
就在我無法忍受之時,竟然有人膽敢來拍我的臉!
還有,這是什麼東西?好重啊!什麼東西壓上了我的胸口?
孰可忍,孰不可忍啊!
 
「吵什麼!沒看過死人嗎?還我一片安靜來啊!」一怒之下,我立地坐起身來。身上的東西,立刻摔落地上,砰的好大一聲。接著,一陣撕天裂地的嚎哭聲響了起來。
 
睜開眼,有些不敢相信的看著眼前事物。
這不是地獄嗎?我有些矇了。
 
此時,我正躺在一張木床上,身處的地方可說是家徒四壁啊…朝著嚎哭處看去,竟有六、七個孩子睜著汪汪大眼,委委屈屈的看著我,一副想哭又不敢哭的模樣,個個鼻尖紅紅的。正在嚎哭的是一個年約二、三歲的男孩子,他旁邊還有一個六歲左右的女孩子抱著他,那女孩子也是睜著大眼看我。
 
這、這是怎麼一回事?
 

 
【五】
 
「姐姐?」那女孩子猛著朝我喚道。
「妳叫我什麼?」緊拉著身上所覆蓋的薄被,我忍不住拉高音調。
「姐姐啊…」女孩似乎被我反應給嚇到了,竟不停的哆嗦著。
朝著被單裏望著,我絕望的罵道:「該死!」
 
就在一屋子的小孩與我瞪著眼時,門被急急的推開了,露出一張豔巧的小臉來,我卻驚住。這是怎麼回事?那張臉、那張臉…不是我的嗎?
 
我充滿驚嚇的盯住那女子,而那女子也盯住了我。
一會,她笑了笑,說:「妳醒啦。」
 
「妳是誰?」我警戒的望著她。這是怎麼一回事?為什麼她會有一張和我相同的面容?
 
女子看著我,只是笑著,她輕輕攏了攏我的髮,而後輕柔的開口:「我該喚妳十七吧?」
聽聞她的話語,我下意識的就要拔出我的銀刀,可腰處卻空空如也。
就算沒有銀刀,並不代表我沒有什麼力量,一把壓倒她,左手掐住她的脖子,右手成拳就要打到她的臉上了。本來是該這麼做的,可是,看到她那雙坦蕩蕩、清澈的眼眸時,我卻下不了手。
 
一旁的孩子看到如此的景象,有的尖叫著上來推拉著我,有的向外跑去求援了。
無視那些孩子的行為,我冷冷的開口問:「為什麼知道我叫十七?妳是誰?」
 
「十七,妳真的忘了我們了?」女子聽著我的話語,原本清澈的眼,覆上了哀愁。
 

 
【六】
 
時不予我戚戚然…
 
時、戚。
無意識的,拿著枯枝不住在沙地上畫著。最後,只留下這二字。
 
那女子說,我的名,喚作時戚。小名十七。
有些苦澀的扯了扯嘴角。
這是怎麼了?一場玩笑嗎?
在讓我經歷這些事情後,有人出現、救了我,然後說是我的親人?
哈,真可笑。
 
就是這麼個庸俗的故事。
時家一族,擁有異寶異能,自然招來別人覬覦。
而我,時戚,就在別人的追殺下,與家人親族分散了。
本以為我早已在那場災難中身亡,誰知,前幾日在這族人最後所找到的棲息地前的溪中發現了我。
 
老天啊,呵,這是你對我的仁慈嗎?還是另一波的折磨?
 

 
【七】
 
陽光灑落在眼前男子的身上,他細細研磨著手上的藥草,一股淡淡的藥香漸漸彌漫。氣氛很是寧靜安逸。
 
男子有著刀削一般的下巴,透著一股挺拔,是個俊逸的男人吧。真不知他那雙眼,該有著什麼樣的神采。只可惜,男人的雙眼矇著一層層白布,遮去了他眼眸的光彩,也遮去了他對外在事物品論。
 
有些不耐了。
我開口打破這份寧靜:「有什麼事嗎?」
 
男人似乎現在才發現了我的存在,他抱歉的彎了彎嘴角道:「抱歉,我太過專心磨藥了。」
他的道歉,於我來說,並不能接受。帶著嘲弄的語氣開口:「也是,你當然會忽視了我。哼。沒什麼事的話,我就要走了。」
 
「慢。」男子彷若未聞我的嘲弄,依舊輕柔的說:「先讓我替你把脈吧。」他伸出了手,身體也朝向了我。
 
扯了扯嘴,我也只能坐下,把手遞給了他。
 
良久,男人笑了笑:「沒什麼大問題了。」
也是,我都已經在這待了一個多月了,每天每天不停歇的喝著苦澀的藥水,要是還有問題,看我還不斃了這庸醫!
 

 
【八】
 
在這時家棲息地四處晃著,我想要找到出口,得要離開這地方。
我不知道,我還能堅持多久。在這已經二個月了,每天看著那些人,我的心慢慢的動搖了。
或許這是好事,又或許這是壞事。
我不確定。
我討厭不能確定的事情。我厭惡這種無法掌握一切的感覺。
所以,在我改變之前,我一定要離開這兒。
 
「十、七」還來不及反應,背後就被重物狠狠的撞上,差點把我的五臟六腑給撞了出來!該死的,還有雙腳也被拖住了。
下一瞬,雙手也被拉住了。
然後,我又被該死的小孩軍團給壓住了。身體再度與地面來個N次的親密接觸。
該死的小孩!你們是受過專業的殺人不眨眼訓練了嗎?
 
眼邊有著孩童特有的嗓音,吵吵鬧鬧的。讓我很想一掌一腿的拍踢飛他們。
就在我的理智快達到忍耐度底線時,一道柔柔的嗓音響起,把我身上的小惡魔給勸了下來,然後將我從地上拉了起來,替我拍著身上的灰塵。
 
「沒事吧?時戚?」女子用著那張和我相同的臉溫柔的笑著。
望著她的臉,我還是愣了,即使看了那麼多次,我還是會為了她的笑容愣住。
明明有著一張相同的臉,為什麼她能笑得如此好看?如此無負擔的開懷笑著?為什麼?
 
明明是雙生子,命運卻是那樣的不同。
為什麼會這樣呢?
 
 

【九】
 
「我得要走了。」在斜陽下的天空,一片染血。望著在廚房忙活的女子,我淡然開口。
女子歛去了溫柔的笑,眼裏沾染著哀傷,道:「妳終究要走嗎?不能留下來嗎?」
「這不是我歸處。」暗自拿了柄短刀,口氣已趨冰冷:「說吧,出口在哪?」
若是不說,就休怪我無情了。
女子只是哀戚的望著我,許久許久,她才開口,帶著哽咽:「妳要走…便走吧。我會告訴妳出口的。我只希望,妳能留下來,陪我們吃過這最後一餐。娃娃他們…」
一把利刃抵住了她白皙的脖頸,止住她未出口的話:「妳終究不懂我的。妳不知道我這些年來是怎麼過的。妳不懂,也不了解。」
 
女子雙手握住我持刀的手,手裡的溫度傳了過來。我有些無法負荷。
這就是我為什麼堅持要離開的理由。
 
心裡,好似有什麼慢慢的改變,慢慢的,我變得更貪心了,想要貪取這美好的日子,希望永遠都能如此。每天都能開開心心的笑,不用為著那些黑暗扭曲的事物傷心勞神。不用再害怕夜半惡夢,不用擔心那些在黑暗裡叫囂吶喊的可怕聲音了…
 
在這裡的一切,是那麼的美好、那麼的夢幻,一點也不真實。
或許,這是一場夢,夢醒了,什麼也沒有了。既然如此,又為什麼要讓我經歷這些呢?
或許,我真的能在這兒待下,可是,我的雙手早已沾滿了鮮血了,他們知道了,又會如何看待我?我真的能好好的待著嗎?
 
不如離去。
不如離去。
 
只要一個人就行了。
 
我身上所背負的黑暗,早就已經將我的人生給染黑,再也添不進光明了吧?
 
說不定,這又只是蒼天給我的天大玩笑?
若是,我真的無法、無法負荷啊…
真的沒辦法…
 
 

【十】
 
「我不懂、也不了解。但,我知道,那些都是過去了的事。」女子眸中滾下了熱淚,燙傷了我的手,也撕扯著我的心-那顆偽裝冰冷的心。她說:「十七,我只知道,現在的妳,是我的家人、我的至親,是我唯一的親妹妹。妳已經重生了,不是嗎?難道,不能給我一個機會,給我一個從現在開始瞭解妳的機會嗎?」
 
「我…」看著她,我有些動搖了。
只能茫然的看著她。
 
「十七。留下來吧。好嗎?」女子語氣裡是滿滿的祈求。
 
「十七,留下來吧。」不知何時,男子來到我的身後,支手越過我的肩,握住我的手。「十七,留下來吧、留下來吧。」
 
「難道,妳怕這是一場夢嗎?妳覺得這一切很不真實嗎?所以,才會想要離開嗎?」男子柔柔的說著,道出了我心中所焦慮害怕的事。
瞬間,左頰傳來遽痛,竟是男子用力捏著我的臉頰,有些茫然的轉頭看著他。
只見他扯了個欠揍的笑,道:「會痛吧?呵,這可不是夢啊。」
看著我射出殺人的眼神,他趕忙補充著:「人家不是說,作夢的話是不會有痛覺的嗎?我這可是在幫妳啊!讓妳明白這一切是真的,不是虛假的喔!」
 
持續瞪著他,大有要把他瞪死的趨勢。
那頭卻傳來了姊姊的笑聲。身體僵了僵,有些不知所措了。
 
「對不起。」很輕很輕的、近似低喃般,我開口說道。
撤下了短刀,轉身,快速的踢了一腳男人,趕忙衝出廚房。
 
 

【十一】
 
天上的星辰,一閃一閃著,光明燦爛,是這麼的明亮可愛。
卻不是所有在天穹中都是如此。有些,卻被薄雲所掩蓋著。
 
不知是第幾聲歎息了,我還是只能歎著氣。
曲坐在草坡上,支手撐臉,另一手環抱著,彷若要將自己曲成小小的一塊。
這麼一個小天地,卻也只是我所有的了。
 
「怎麼待在這兒看星星呢?」男子走了過來,邊仰望著天空。
他停下腳步立在我身旁,道:「為什麼要把自己曲成這麼小小的?」
 
我只是看著他,不說話。
 
「天地是很遼闊的。妳看過地的邊界嗎?」他問。
我搖了搖頭。
「那,妳看過海的界限嗎?」
我再次搖頭。
「那,妳知道天有多高嗎?」
搖頭。
「妳知道人有多遼闊嗎?」
下意識的搖頭。這才發現他的話怪怪的。
「人哪能多遼闊!」我反駁。
「我問妳,妳能看到那邊的山嗎?」他隨手指著遠處的山問道。
「能。」
「妳能看到天空中的月嗎?」
「能。」
「那,妳能走路嗎?」
賞他一個白眼。
「妳和娃娃他們去過東山坡嗎?」他說的是隱在山巒中的另一處。
「去過。」
「那就是了。」他滿意的點了點頭,有一種孺子可教也的意思:「這下,妳可知道人有多遼闊了吧?」
「什麼意思?」我不懂。
我想,他若沒瞎,大概就想賞個白眼給我了。
 
「真是朽木不可雕也!」男子搖著頭,看的我直想把他的腦袋給拎下來。
他故作高深的說:「莊子曾說過一則故事:『夔憐蚿,蚿憐蛇,蛇憐風,風憐目,目憐心。…』」
 
聽出了他欲做長篇大論,被憐來憐去的搞暈頭,我趕忙阻止:「停、停!麻煩說重點好嗎?」
 
「哼、哼。」他裝模作樣的摸著不存在的鬍鬚,複道:「重點就是,人有雙眼,想看多遠就能看多遠;人有雙腳,想走多遠就能走多遠;人有一顆心,隨時可以聘馳於天地,不受任何的拘束。妳說,人是多麼的遼闊啊。不是嗎。」
 
他停了停,視線望著我說:「妳想多遼闊,就多遼闊。這些都是要靠自己的。妳只想要這麼小塊的天地,就只能這麼小;妳想要遼闊的天地,就得靠自己去拼出來,不是嗎?」
 
聽著他的話,我忽然有些激動。
過去,從來沒有人和我說過這些。我的天地,一直是被拘束局限住的。
 
但,在激動之餘,我也感到一股違和感,就是有點怪怪的…
「你為什麼知道我將自己曲成小小的?」他不是盲者嗎?怎麼會知道?
男子不自在的咳了咳,說:「這是因為我和妳心有靈犀啊。時戚。」他一臉認真,可是,咳的發紅的耳根,卻逃不過我的利眼,也騙不過我。
「你裝盲!」我立馬舉發他。
「耶咦?呃…」他又心虛的咳了咳:「我什麼時候和妳說過我眼盲了?沒有嘛,對不對?」
 
是啊、是啊,他是沒這麼說過。
難怪我一直覺得怪怪的。
「那你做什麼要在眼上矇著布條?」
「呃。妳不覺得這樣比較帥嗎?很有一種…嗯…盲者的睿智風格,妳不覺得嗎?」
「你就因為這個原因,所以用布條矇住眼!?」我不可致信的朝他吼道。
回應我的,只有他的乾笑和咳嗽聲。
 

 
【十二】
 
身處於黑暗之中,伸手不見五指,有些困惑,男人帶我來這兒是要做什麼?
一會,男子點亮了光明,一室黑暗漸漸退去。
 
看樣子,這兒大概是宗祠之類的地方吧。
為何帶我來此?
 
男子轉身朝我笑了笑,而後歛去笑容,轉為嚴肅正經,複又面向那些牌位:「我,時威,現任時家族長,在此歡迎時家旅人-時戚歸來…」他低喃著,聲音低沉,緩緩的,向著先祖族人訴說著。
 
許久,男子才看向我,帶著一股不可輕視的威嚴:「這是我們時家的宗祠。」
聽著他的話,我點了點頭,然後朝著眼前的牌位拜了拜。
他移動腳步,帶著我來到偏旁的一處,道:「這是妳父母、兄姊的牌位。」
看著他,我有些愣然,視線停在了那些牌位上。
他又說:「他們…全在那次的災難中逝亡了。妳們家,就只剩下妳和妳姐姐了。」
「十二年前的一切,真的是一場災難…」他的語氣很是哀傷。
之後,只有一片靜默。
 
我不知該說什麼。
十二年前的一切,我早已記不得、記不真切了。
唯一纏繞我的,大抵就是那向天延燒的大火,紅通通的一片,不只有火,還有鮮血的豔紅摻和著。
那是惡夢,至今,我仍然無法擺脫。
我的記憶除了那場火與血外,只有殘酷的殺手訓練、殺手任務…
呵,我至今的人生,在這萬千繽紛色彩的世界裡,竟然只有紅與黑二種顏色啊。呵…
 
臉前瞬地一黑,男子溫柔的開口道:「不要哭。」
他的聲音,和我記憶中的男子漸趨吻合,一樣的溫柔、一樣的低沉嗓音、一樣的話語。
我再也受不了。我受不了。
現在的我,只想要一個溫柔的臂彎,我需要好好的喧洩…我的世界快要被壓垮了!
 
 

【十三】
 
好想、好想你。你知道嗎?
 
「時戚!」娃娃跌跌撞撞的跑過來,立在我眼前,笑容滿面的看著我。
「嗯?」
見我應著他,他開心的露出小白牙,伸出胖胖的雙手,將一朵小白花送到我眼前,道:「給妳的。」
 
「給我的?」現實與記憶重疊,慢慢的翻飛著。
好似回到了我與一的相處。那日,我完成了任務,一帶我到他的秘密基地去。
那是個,有著滿山滿谷白色花朵的地方。
他也這麼的,摘了一朵小白花,說:「送妳的。」
我也是這麼問他:「給我的?」
「對,給妳的。」他也是這麼回答我的。
 
「十七…不要哭哭…」說著,娃娃抬頭望著我,汪汪大眼似乎也要落下淚來。
我只能緊緊的抱著他。
不住的呢喃…
 
我好想、好想你啊…
 
 

【十四】
 
「那是什麼?」花花指著遠處叫道,那是我們居住的地方。
順著花花所指之處看去,竟是透著一片火紅?
明明未到日落之時啊!為何會呈現火紅?
 
孩子們不懂那是什麼,只是望著,以為是一場美麗的景色。歡喜的叫著、鼓掌著。
 
而我,卻彷彿聞到一股血腥味,摻著風吹了過來…
迅速將他們帶到避難的山洞裡,交待年紀最大的孩子好好顧著這些孩童,然後飛速的回到村落。
心一直飛快的噗騰著。彷若不是我的。
 
不要、不要再奪走我的一切了!
為什麼要這麼對待我?為什麼?
我究竟犯了什麼大錯,為何要這樣!
為什麼?老天爺!
 
當我看到了那個站在紛揚大火中的男人,我心早已一片冰冷。
男子轉過身來,看著我:「別來無恙。十七。」
「你!」
然後,他揚手,一重物落地聲落在我腳下。
「這只是一場戲。結束了,就可以安然入睡了。」男人只是冷冷的開口。
以往的溫柔,早已不存在。
我知道,他這樣子,就是開戰的意思了。
 
「拾刀。」他說。語氣是不容反抗的。
「為什麼?」我茫然了:「你真的要殺我?」
「這是沒有辦法的事。」他冰冷的眼,透著一股無奈。
「你要殺我,就殺吧。但是…為什麼你要殺害這些無辜的人!」
「這是一個任務。這只是一個任務。」男子的回答如低喃一般。
「這只是一個任務?你知道他們是誰嗎?」
「時之族,身懷異寶異能之族。主子要他們手上的寶物能力。」
 
「呵,就只是這樣?」我努力克制不住顫抖的身體:「我告訴你!他們是我的家人、是我的族人!我是時之族的一員!你怎麼能夠、能夠…」
 
「拾刀吧。」他說:「這只是個任務。」
 
那夜,族長和我說過,時之族,根本沒有什麼異寶異能。有的,只是一顆心,一顆有愛的心。
沒有什麼無敵的醫能、起死回生的良藥,只有一顆想要拯救人們的心而已;沒有什麼強悍的武功、稱霸武林的寶典,只有一顆想要保護愛人的心罷了。沒有心,什麼也做不了啊。
時之族就是這樣的一族,卻讓人以為身懷異寶異能,被外人所覬覦,真真是可笑啊。
我永遠忘不了,那個總是開朗的男人,說著這些話,所流露出的神態是那麼的哀淒。
就因為外人的貪婪、覬覦,而導致時家差點滅族,現在也只餘不到十戶人家了。現在,他只希望,這片靜謐的村居能永遠的保存,安詳的、無憂慮的與時家相伴。
 
那一夜的哀淒上了心頭,混和著記憶深處的火紅。
姊姊的笑容、族長的開朗、族人的親和…
望著眼前紛揚的豔火,我拾起刀,滿目滿心,只餘下這紅了。
 
這一刻,我被憤怒給佔住了理智。
只想毀滅一切,殺了所有可惡的人!
 
殺!
 
 

【十五】
 
直到,我將那把銀色的刀-他送我的那把鋒利的刀-刺入他的胸口,豔紅充斥著我的雙眼。他蒼白的唇,緩緩吐出一口氣,他笑了,真心的笑了。
 
他笑著說:「十七,我解脫了。像我們這樣的,主子養的東西,直到今日,才有真正解脫的日子。只有死,我們才能找到自己。哈、哈、哈…」
 
過往的,片段記憶漸漸拼起,黑暗中融入了一滴豔紅的血,不知是誰人的…
 
他對著我,揚起他豔麗的笑,那笑,竟是真心的,連那雙冰冷的眼,也沾滿了笑意。他緩緩的伸手,有些吃力的摸著我的臉,那力道像是撫摸著心愛之物般,輕柔又小心。他似乎對我說了什麼,又彷彿什麼也沒說,那染了血的唇開闔著。在他軟垂的手裏,滑落一卷軸,拾起了卷軸,我看著他,許久、許久,一聲歎息從嘴裡溢出。
 
打開了卷軸,看著裡面讓人心碎的字跡,屬於他的。這是他留給我的,最後之物。
他終究沒有背叛我。
一切的一切,只是做給那高高在上的主子看罷了。
他在那卷軸裡,寫著無盡的話語,我卻只看到他那句「我愛你」。
是啊,我也愛你。一。
 
淚早就止不盡了。
這生,早已錯過了,只期待來世,我們能夠有一個好的、完滿的結局。
 
徒手為他挖著長眠之地,無視於雙手的傷痛,任由那血染著土,劃出一朵又一朵的豔花。心中的痛苦,早已讓我疼得無法在容下任何的傷了。
一、阿一,我的一啊…
你是我的唯一。
 

 
【十六】
 
有些茫然的望著遠處。
眼前總有些景物記憶在翻騰,想伸手去抓,卻又抓不到。
只能反覆的伸手,然後落空。
 
「時戚…」姊姊柔柔的嗓音傳來,她輕輕的拂著我的髮。
她歎了一口氣,很深沉、很緩慢。
「時戚…我們走吧…」她哽咽著:「我們該走了…妳別這樣…他──」
「他不會希望我這樣的?對不對?」我輕仰著頭看著姊姊。
 
因為主子下令,死要見我的屍骨,於是讓殺手閣的人全力尋找。
或許,他那時才知道,我是時之族的人吧?
又或許,在他的心中,我早已是不可不除的心頭大患?
的確,這那時,我已是除了一以外的第二強殺手了。
於是,在搜索中,殺手閣發現了這個地方。
這個只能從懸崖激流出入之地。
 
時之族啊,竟是被世人認為滅亡的時之族所在。
殺手閣主自然想要這份大禮。
一應下了這份任務,從懸崖躍下,來到這兒。
他已潛伏許久。
只等待著時機到來…
 
其實,一並沒有殺時之族人。
在我帶著孩童前往東之坡的那日,殺手閣主已按奈不住,多次的傳書,他若不出手,怕是會有一場災難,只好出手。
一將他們安置好,然後引火焚燒屋舍,為了逼真、為了讓那群在懸崖上等候的噬血之人信以為真,所以連同家畜與屋舍陪葬在這大火之中。
 
他知道,他的時日已不多了。
為了斬斷我思念,為了讓我揮棄過往,所以,他逼我拿刀。
對他來說,能死在愛人手上,是種幸福…
 
他說,我們是在錯的時間、錯的地點相遇。希望,來生能在對的時間、對的地點相遇相知…
他說,很抱歉毀了我族的居所,那是一種無奈下的抉擇。他希望我和族人能再尋覓一塊真正的人間淨土,能好好的、幸福的活下去…
 
那夜,他還留下一瓶解藥。
我知道那是什麼。
每一名殺手,主子都餵著一種獨門之毒。
解藥,自然只有主子才有。
只有完成任務的殺手,才有資格拿取解藥。沒有完成任務者,只能等死,等待那蝕心鑽骨的死亡來臨。
主子說,他是仁慈的。他會仁慈的給我們三次機會,只要在這三次機會內,完成任務,或是獲得他的賞識,就不必受那蝕心之苦了。
呵,這真的是仁慈嗎?
那獨門之毒,名喚肆蝕。服下之後,歷經三次蝕心鑽骨之痛後,第四次,迎接而來的就是死亡。一種慢慢折磨的死亡…
肆蝕、肆蝕,不管怎麼聽,都是死啊。呵。
 
完成任務所給的解藥,只夠殺手撐到下一個毒發之日。
卻沒有人知道,肆蝕之解藥只要集中四次份量,趕在七竅流血前一次飲下,那麼,這肆蝕之毒就會自動解除了。
呵…一,你竟然為了我忍受這樣的苦痛…而我卻…
 

 
【十七】
 
在繁華的京都之地,日陽漸出之時,傳來一陣驚天動地的慘叫聲。
傳出慘叫的,是不幸經過府衙的老百姓,與當差的衙衛。
至於,使他們慘叫的原因,莫過於那八顆血腥、滿臉驚嚇不甘的人頭。
 
殺手閣主是其一。
山野強盜頭目、無惡不作的匪人便是另七顆人頭。
 
立於京都之巔,我只是冷然的注視著他們。
殺手十七,要殺盡這世間的所有罪惡。
 
無關乎什麼,我只是殺手十七罷了。
我只是我自己。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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