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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沒有一種記憶,是當時痛恨,如今卻是美好的回憶?我有過,那是我童年的時光!我是在彰化鄉下長大的鄉村男孩,家裡是傳統的大家庭,屋舍的規模是傳統的三合院。我們14鄰,是由雙重三合院組成,前三合院的右側有一條巷道,可通至後三合院,巷道右旁有一長排的紅瓦厝,這14鄰裡,住了五戶大大小近40個人口,我們家人口最多,共19個人,可以想像一大家子吃飯的情景。

 

在我們這個里,幾乎家家戶戶都是以編造竹籠維生,竹籠主要是賣給水果商、果農。當然我們家也不例外,我們堂兄弟姊妹,六、七歲就開始學習編竹籠。竹籠分為兩部分,一為籠蓋,一為籠底,通常籠蓋與平面的籠底都是我們小孩子編的,而大人才把平面籠底編成立體。其實小孩子好動,要我們乖乖地編,實在是太難為我們這些小鬼頭了。編平面籠底,要先在地上鋪著做好的籠底,這張籠底,我們都是挑最好的竹篾,然後花比較長的時間仔細去編,因為這是要做模型的,編其他的籠底就是要照著這張籠底去編織。

編的時候,先抱著一大捆的長竹篾,放在旁邊,然後蹲在籠底模型上,先放四片長竹篾再左轉個小角度,再拿四片竹篾,依序交叉編織,就看著一群小鬼頭,舞動著雙手,和立起來比小孩子還高的長竹篾,手與竹篾交叉揮舞著,看不清編織的手法。就這麼蹲著原地轉一圈,八卦型的籠底已經完成。小朋友們還會比誰編的快,像我三分鐘就編成一張,但是我弟的手就是比我靈巧、輕快,總是比我早個半分鐘完成。聽著大人在誇獎弟弟的時候,心理總有些許的不甘心,吃起自己親弟弟的味兒來。

再來就是編籠蓋,和籠底不同的是,籠蓋的竹篾可短的多了。一次用三片來編,原地轉了一圈之後,還多了一道手續,要拿個長竹條兒,再圍在籠蓋上,在外圍著竹篾末端和竹條兒編綁在一起,收尾之後,就是一個完整的籠蓋了。

因為是家裡的事業,所以我們平常下課回到家,就是編竹籠,星期六、日,也是編竹籠。當一般年紀的小孩父母帶他們出遊時,我們就是幫著家裡維持生計。
由於是個大家庭,而竹籠的生意全是伯父在經營,管教小孩也全落在伯父身上。星期日一整天,伯父會規定我們要做的數量,大都要一百張。不夠的話,家裡隨手可得的竹條,就是落在我們的身上,缺幾個就是幾下,決不會有所折扣。

每晚,同樣的情景一再重複上演,瘦弱的小孩子們,在晚餐之後,一個一個排排站,等候著伯父的詢問,由大到小輪流上前;欠幾個,伯父問著,堂哥回答:還有十二張沒做完,接著就是伸出雙手,十二聲響,啪.啪....啪;接著是堂姐,又是響亮的一連串鞭打;接著是我、弟弟、堂弟...。之後,欠缺的還是要繼續完成,有時候白天偷懶、玩的過火,欠了太多,總是要做到十一、二點;小孩子十點左右就睡眼惺忪了,怎能多捱兩個小時?最後總要勞動阿公、阿嬤,說好說歹的,要求伯父讓我們去睡覺,剩下的改天補回來不就行了?一群人,就這麼撫著被打腫的手去洗澡、睡覺。漸漸地,小小的心靈,似乎有了生平第一次的恨,恨伯父無情的罰責,恨這家庭的事業。

有時候,睡前和弟弟聊著,他也是和我同樣想法,恨極了,他這麼說著。才幾歲的年紀,我們居然有了這種強烈的恨意,該是無憂無慮的年紀呀,該是盡情遊玩的時期呀,怎會有這樣的想法呢?只因為被打怕了,被刺痛了;雙手,沒有小孩的細白嫩稚,只有被打的痕跡以及被竹篾割傷、刺傷的傷痕。習慣了痛,讓我們學會了忍,但我們也學會了團結合作,誰的動作慢,還沒完成的,我們最先編好的人,再幫忙著多編幾張,在吃晚飯之前,大家都可以完成,早早休息。

由於竹子隨手可得,我們的玩的方面也離不開竹子。拿著小刀,就可以製作出各式各樣好玩的玩意兒。竹蜻蜓、竹槍、竹弓箭;細竹條和報紙,黏貼之後,再綁上從工地檢來的棉線,就完成了風箏,把風箏放上天去,飛的老高,這一刻,我們的心彷彿獲得了自由,跟著風箏到了天上去,然而,繫緊著我們的線,也牢牢的把我們固定在這個家裡,不能離開!

年紀稍長,塑膠籠子的興起,使得手工竹籠產業漸漸沒落,伯父收起了竹籠的事業,而我們這群小孩,也不再編製竹籠了。
竹子,在文人雅士眼中,或許是高風亮節的代表,而對我們這群小孩來說,只是鞭打我們的刑具,以及陪我們玩樂的玩具而已。

如今大家都已經長大成人,而被打的最慘的堂姐,也當了兩個小孩子的媽媽了,這一切對我們來說,被責打是個不好的記憶,而陪伴我們成長的竹製玩意兒,卻是我們最快樂的回憶!而讓我們最驕傲的是,沒幾個人有這種經驗,沒有我們編製竹籠的技藝!

圖:pic1為老舊三合院的門與竹籠 pic2為現今三合院全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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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song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