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在桃花開出春風那兒聽到了號稱是原始版的安平追想曲,動聽的程度讓人驚豔。其實我沒有聽過安平追想曲,安平也離我家很遠很遠,在山的那一邊,荷蘭人、鄭成功,全都與我的歷史記憶相近又相遠。

連續聽了這首歌好幾天,實在很難忘懷,不只是這個故事極浪漫淒美,整首歌的表現,在我所聽過的少數二次大戰前後的老歌子裡面,也是最緊扣我心弦的。今天我再去找了江蕙和鄧麗君演唱的不同版本安平追想曲,同一首歌、三個時代不同的演譯策略,彼此之間是很有趣的對照。新的兩個版本也更是凸顯這個原始版本的可貴。

安平追想曲 女王唱片公司 陳達儒作詞 許石作曲 林禮涵編曲

身穿花紅長洋裝 風吹金髮思情郎
身穿花紅長洋裝 風吹金髮思情郎
想郎船何往 音信全無通 伊是行船遇風浪
放阮情難忘 心情無地講 想思寄著海邊風
海風無情笑阮憨 不知初戀心茫茫

想思情郎想自己 不知爹親二十年
思念想欲見 只有金十字 給阮母親做遺記
放阮私生兒 聽母初講起 愈想不幸愈哀悲
到底現在生也死 伊是荷蘭的船醫

想起母子的運命 心肝想爹也怨爹
別人有爹疼 阮是母親襁 今日青春孤單影
全望多情兄 望兄的船隻 早日回歸安平城
安平純情金小姐 等你入港銅鑼聲

不只本篇文章引用自此,聽原版安平追想曲請點這裡

在短短的三段歌詞內,陳達儒所作的歌詞述說了一個延續兩代,母子宿命相連的故事,敘事井然有序,故事結構更相當的完整。

第一段描寫女子穿著紅洋裝,一頭金髮迎著海風,正在思念著她的情郎。這一段裡面的紅洋裝、金髮等顏色,點開了一片面向浩然大海的港邊畫面,也暗示著女子的特殊身分。

第二段則談到出海未歸的情郎,讓她想起自己素未謀面的父親,而他唯一留下的紀念,是一個金色十字架(可不是金十字胃腸藥)。至此女孩的身分揭曉,她是一名二十歲被遺棄的混血兒,整個故事的悲劇調性已經確立了。接著唱著,身為一個私生兒,命運是多麼不幸而悲哀,而讓她生來一頭金髮的父親,原來是一位荷蘭的船醫。這樣的安排,在說故事的技巧上相當的高明,金色十字架不但是她對父親唯一遙想的憑證,也是這段歌詞裡面最吊人胃口的物品和顏色,十字架的主人在最後一句才被輕輕唱出,原來他是一位荷蘭船醫。十字架通常是船員隨身的重要物品,既然當年送給了女孩的母親,猜想也是情深意重的允諾之物。

第三段,想見一見親生父親,心裡又不得不怨恨他,想起多年來不可得的父愛,只好滿心期盼同是船員的情郎趕快歸來,給了這首歌一個期待樂觀的結尾。這最後一段把對父親的思念怨懟和盼望情郎歸來的心情作了完整連結,同時也讓母女相似的宿命有了緊密的對照,也因此歌唱到最後,雖然少女充滿希望的唱出「等你入港銅鑼聲」,整首歌也在這裡嘎然而止。但是我們卻總是對癡情的少女有著無盡的同情,因為大家都知道,或許她的情郎不太可能回來了。

船員題材本就充滿了浪漫瀟灑的特質,再結合親情、愛情、動盪大時代和代代糾纏的宿命,這樣的浪漫戀歌,精彩的程度大概是古今少見。這首歌也讓我想起電影《望海的母親》,陸小芬不但失去了討海的丈夫,也無法阻止大海召喚她唯一的兒子,她一輩子在跟海洋搏鬥,大海卻總是接連帶走她生命中的男人。在我的印象裡面,這樣以母親所串起來的女性宿命,是很常看到的本土文學和電影題材,可是那些故事多半把焦點放在母親的堅毅上面,而結局也很少圓滿。安平追想曲卻是由青春正盛的女兒來串起這個宿命,因為她的年輕和天真,歌詞的最後也懷抱著熱切的希望,讓這首歌悲而不哀,以淡淡微笑溫柔的結束。

曲子以「懂-搭搭懂-搭-懂-搭-」節奏貫穿,就像船行海上,左搖又晃,也像漂泊不定的人生。每一段最後一句之前的「啊~」,所有樂器全都停止,只留下一聲細細長長的悲嘆,讓整段歌的情緒在此凝聚,最後才娓娓唱出每段最後、也是關鍵的一句詞。這樣的安排,正好提供給演唱者很自由的詮釋空間,可以隨著情緒自在收放或拉長音來表現。將原始的美美版和鄧麗君,以及江蕙的演唱版本全部聽一次,不同的詮釋方法會有截然不同的歌曲風情,非常的有意思。

第二段緊接著第一段唱,但是在第二段和最後一段中間,有一段非常好聽的間奏,如果說歌曲如同文章,以起承轉合來結構的話,這段間奏就等同於轉的部分。轉,是文章或劇本裡面最精彩的一環,這段間奏也是我覺得整首歌最精彩的地方。厚度飽足壯闊的間奏音樂簡直可以自己獨立出來,變成一首描寫民族多舛命運的流浪之歌!短短的一段音樂承先啟後,既帶出了時代滄桑,也賦予這樣一首小品歌曲以恢弘的史詩格局,讓小人物的宿命成為大時代的縮影。在歌詞的寫作上,固然已經是企圖雄厚,但若沒有曲子的幫助,就不會這麼樣的扣人心弦,間奏雖無歌唱,卻是無歌勝有歌的絕妙一筆。

這段間奏音樂同樣可以跟其他的版本相比,鄧麗君版本因為比較像是少女獨白的一首歌,並且洋溢著濃厚的瓊瑤時代氛圍,間奏部份就夢幻很多。江蕙版間奏則多了一些孤獨惆悵味道,還有一點酒國情調。只有這個原始版本比較在時代氣氛上多所著墨,當然在這其中,市場需求的確不同,而我想或許也是因為原始版本創作的時代距離戰爭和動盪比較近,所以呈現的結果也比較具有厚實的滄浪時代感。

主唱者美美的歌聲就像她的名字一樣柔美,在細細的嗓音裡面,處處皆是情感的起落層次。跟我所聽到的江蕙版本或鄧麗君版本比起來,大概可以看出一個脈絡,那就是這首歌不好唱,所以技巧的展現就成為很重要的一個詮釋點。美美的歌聲優柔婉轉,在輕重之間足見功力。在情感的詮釋上,我覺得她的歌聲恰能夠表現出二十歲少女青澀又含羞的特質以及悲傷又期盼的心情。

附贈----
鄧麗君演唱,安平追想曲


江蕙演唱,安平追想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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