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U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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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到Maria歇斯底里哭喊的電話
心裡一沉 是現在嗎？
顫抖地叫了部車趕到醫院
看到妳 皺著眉的臉 卻已無半點生氣
看到機器 無意識地在妳胸口一擠一壓
心裡揪了起來 叫著護士不要再折磨妳了
近半世紀受困於這殘缺的軀殼中
妳受的折磨還不夠嗎？
護士走過來一一拔除妳身上的管
氣切管、鼻胃管、點滴管
淚水...止不住地流下來

到地下室的太平間
坐下來
靜靜為妳誦經
阿彌陀佛...阿彌陀佛...阿彌陀佛...
一遍又一遍

小時候 老喜歡跟妳睡
重複聽妳敘述同樣的故事
那個我從沒見過面的小舅舅如何出現在妳夢中
那個我從沒見過面的妳的小時玩伴如何對妳好
享受著妳幫我抓背抓到睡著
妳手一停止 我還會動動小小的身體
提醒妳 我還沒睡著喔

那時候
我們常圍繞在妳周圍
扮演老師小朋友的遊戲
我們當老師 妳當學生
認真地畫畫、認真地學ㄅㄆㄇ

長大後 腰還沒受傷前
背著妳上樓下樓、進進出出
阿媽還在時 背著妳跟著阿媽來我家住
幫妳洗澡 憋著氣幫妳倒屎倒尿
癲癇發作時 背著妳 跟阿媽到鄰近的福全看醫生
阿媽過世後 背著妳 跟阿公去福座拜阿媽

這幾年
妳的軀體逐漸失去功能
原本能自己吃飯、自己爬行、自己上廁所
到後來只能完全仰賴Maria
圍繞在妳周圍的小朋友們也因為大了
逐漸久久久久才來看妳一次
而且短暫停留便匆匆走人

每天每天
妳躺在床上
看著天花板 看著電視 看著Maria貼在牆上的不仔、Ellie、Elin的照片
不知白天黑夜 不知寒暑
時間對妳已失去意義
不敢想
無法動彈的每一天 妳是如何度過...

靠在妳耳邊
要妳放下
要妳別害怕
要妳隨阿彌陀佛去
（遲疑著...換成是我，我放的下嗎？）
（換成是我，我能勇敢面對嗎？）

平常照顧妳的朱護士來了
難過 愧疚 寫在臉上
中午 她的兩位護士來幫妳換新管
就在要套上新的呼吸管時
妳癲癇發作 怎麼樣都插不進
呼吸器不斷響起
大家慌成一團
手動呼吸器似乎也起不了作用
妳的臉 逐漸由紅轉白
憶青趕緊叫救護車送妳到醫院

阿姨不會怪她們的
姐及我這麼告訴她
也要她這麼轉告兩位護士
替妳、替大家
謝謝她們近一年來的照顧
請她們記得來送妳一程
妳就會很開心很開心了
活了這麼久
妳要求 一直就是那麼的微小、那麼的微小
不是嗎

時間到了
關起門來
阿姨、舅媽、表妹們、姐及我
喊著妳名
輕輕幫妳拔去剩餘的繃帶
輕輕幫妳擦拭身體
輕輕幫妳換上衣服
在蜷曲的腳踝上
套上妳這輩子從不曾穿過的鞋

輕撫這具箍禁妳近50年的軀殼
大家都說今天是媽祖生日
說是媽祖帶妳去玩 不回來了
好替妳高興 也好不捨
想起小時後阿公總愛呼弄我說妳可以走路了
現在 妳是真的可以走路了 可以飛了
自由自在了

跟著兩個舅舅送妳的大體進第一殯
然後 身為晚輩的我
第一次跪在妳面前
跪請妳的魂隨我們回家
妳二話不說便應允了我
如同以往般信任我



靈堂前
同樣的位置 不同的人
2年前的阿公
12年前的阿媽
現在的妳

阿姨
放下 好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