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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端坐在電腦螢幕前,滑鼠跟隨手勢游移。記憶開始回溯了,身後的鍵鈕悄悄轉動,一日行程盡在夜深的鐵瞳裡曝光顯影。
  
  男孩向他聲張自由,他無法理解為什麼,人要相互箝制。選擇中立,反而惹出一身腥羶。思考抵不上核心旋轉速度,背後喀喀地冒起煙霧,雙瞳鏽出一片橙漬,環節緊縮又放。

  女孩則對他說罷了罷了,他終究不懂得幽微譎詭的女人心思。她哭得令他慌張,兩雙鉛腳沉重踱地,卻無法讓女孩理解他其實沒有惡意。女孩終究選擇出走,將所有錯愕都贈與他,反正,他不會感覺到痛。

  兩件事,緊繫在他的腰側,彷彿必須叮嚀般於風中雜訊般地閃過迴路。

  對於冷,他不太能夠確實理解究竟是何種感受;對於熱,他也不認為與火山熔岩有何不同,那些覺知的差異對他而言都是模糊的。實際常人所能領受的溫度,對他來說像是遙遠的事實,即使存在卻不曾體會過,因而感到陌生。

  關於悲傷,人類說那是一種負面的敗壞的情緒;人們追崇快樂,認為微笑弧度是天下最美麗弧形。他也對此毫無頭緒,經過蒐集資料,他僅僅發現失去人們會哭,得到人們會笑,但這並不適用於所有分類。

  仍有些路徑之外的情緒會突然襲來,像一場暴風雪,狂暴地席捲週遭人們。

  對於這些情緒,他的管理者告訴他,他的任務是使對方快樂。於是他總是在人們落淚時,開始斑駁起身上的七彩色塊,甚至用不諧調的舞步如老萊那般娛樂愁雲慘霧。因為是義務,所以他並不向管理者提出疑問,也盡量不質疑管理者為何要植入小丑一般的回應情緒程式。

  只是,有時候他的感應觸媒,會無聲脫節,像是被久放的零件,終究不夠靈光還稍嫌遲鈍。對於自己將要毀壞的事他自然地心生畏懼,或者說是一種自動反射的人工神經,於是面對管理者他終於開口。為、什、麼、我、會、動、作、變、慢?

  管理者卻背對噤聲,他轉到管理者前面,只見管理者沉鬱的面容,他的鐵瞳裡掃描出一陣被緩慢吸入的灰,緩慢卻連綿不斷地吸引。他於是被震懾住,無法立刻做出回應,枯坐在管理者面前,像一隻剛學會等待的狗。

  直到時間將他從當機的狀態裡拎回,才旋即回復到所謂的正常。而管理者已經離開,只在他的視覺感應介面上,留下七個字,那、就、是、你、的、悲、傷。

  我、的、悲、傷?

  坐在電腦螢幕前的他,終究落入人際迂迴裡,而感到無所依。雖然不確知這一切是否便是管理者所言的悲傷,但他確實感到齒輪、關節而至管理者輸進的程式都感覺過期般,逐漸地停了。

  最後一刻,他已經沒辦法再思考,將手緩緩拉起,五指關節相闔又放。這或許是人類最畏懼的死亡末刻,而他卻彷彿被提示般的記起管理者說的話。

  「當你也擁有人類的複雜情緒,也正同步走向毀滅的道路。」對此,他還是無法理解管理者欲要表達的究竟為何?他的手終於垂落,身體如木佛沉硬。

  管理者走向前,凝視他身上的編號NH099發怔。儘管他開發設置對情感失效的程式,99只機器人終究殊途同歸。管理者將他從座位取下,不斷呢喃復沓同樣的話。

  「不是說了嗎,唯有冷漠才是你唯一僅有的護身符。你怎麼就是,就是,就是這麼傻呢。」管理者代替他潸潸地哭泣。

  編號NH099卻又迴光返照開口:「唯、有、痛、才、是、我、最、後、所、能、感、受、的、真、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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