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兩個星期,我終於痛下決心,到復建科去看困擾了我兩三年的腰痛問題。這兩三年來,只要坐或站太久,一旦要站起來走動時,就有種直不起腰的感覺。平常也都覺得腰部僵硬或隱隱作痛,這幾年斷斷續續去看過中醫、做推拿、按摩及遠絡療法,但有的沒效,有的效果只有一、兩星期,總是查不出病因。只是我的腰痛程度僅達不太舒服,還不至於影響日常生活,偷懶的我也沒有太積極治療。

直到最近,有個同事也是腰痛就醫,結果卻診斷出是脊髓不明原因發炎,幾天之後下半身還幾乎失去知覺,差點要不良於行了,嚇得我馬上就去看醫生。那位醫生很仔細的檢查了我半天,最後診斷是「腰部退化性脊椎炎」總之就是腰椎軟骨退化,再嚴重下去可能還會有椎間盤突出、坐骨神經炎等問題。要復健八星期,最好再去報名彼拉提斯班,才能根本解決問題。造成疾病的原因呢?唉!年紀、生活作息。

年紀騙不了人,生活作息…我很難啟齒告訴醫生,過去十多年來,我每天花在打電玩的時間:上班日,每天下班後至少五小時;假日,玩上十二小時都算常態。我永遠記得,我人生中的第一個二二八假期,整整一天,我在「模擬城市」(SimCity)中度過。那年,突然宣布二二八是可以放假的國定假日,一時之間好像賺到似的,我毫不浪費的打了一整天外加一整晚的模擬城市,那應該是第二代模擬城市吧。十多年來,我從第一代的「模擬城市」,玩到「模擬城市福爾摩莎」,從平面玩到立體,連附贈的模擬市民也玩了。中文版沒出時,連英文版也可以勉強玩下去。

讓我沈迷十多年的電玩,指的是PC Game,而且是經營或策略遊戲為主。開始有電視遊樂器是大學前的事,當時家貧不能常得,而且我的肢體反應不靈敏,所以並不常玩,連超級瑪莉都只玩到第二關就永遠的Game Over了,普通的快打遊戲我既沒興趣也不擅長。後來網路對戰盛行時,我看過專業玩家那種滑鼠、鍵盤並用、速戰速決的氣勢後,還是覺得自己比較適合運籌帷幄、慢條斯理的個人風格,所以也不敢不自量力去和人對戰,寧可玩單機,把電腦當敵手。我也難以想像那種用密技速戰速決、橫掃敵軍的作法。總之,我就是喜歡從無到有慢慢玩,沒想到幾年的遊戲歲月就這樣過去了。

我真該慶幸自己念大學時,還不是電腦普及、網路盛行的時代,否則,我現在應該是個網路成癮者或重度電玩沈迷者,大概讀不了書,可能也畢不了業,更別說有個正常的工作了。我是研究所第一次接觸到PC Game,第一個上手的遊戲就是第一代「模擬城市」,雖然畫面簡單,但對唸書、寫報告已經到厭煩程度的我來說,已經很有吸引力了。也不過規劃出幾個工業區、住宅區的區塊,螢幕上就開始有人搬進來,畫面中的城市開始會自己繁衍、變化,那時還真覺得,當市長,好像也不過就那樣而已。

幸好那款電玩是同學的,我只能淺嚐即止就還對方。我的生活被電玩全面攻陷時期,是研究所畢了業,正式工作之後。

我買的第一款遊戲,應該是「模擬農場」,而且還是磁片式的(大片那種),遊戲大概就是種種棉花、蘋果、蕃茄,還要施肥、除蟲什麼的,然後看收成如何,結果,電腦淘汰的速度太快了,當我換一台電腦後,才發現磁片已進入3.5吋時代,我的遊戲磁片沒有電腦能讀取,我再也不能玩這款遊戲了。

玩遊戲真是個有去無回的投資,電腦硬體汰換速度太快,一款遊戲,不管多好玩,一旦換了一部功能更新更快的電腦,幾乎都有不相容或容易產生bug的問題,我也不是電腦專家,懂得適度的修改某些設定繼續玩,只能就這麼被迫,一直讓遊戲昇級。想想,我也算是「忠心」的電腦玩家了,同一款遊戲,我持續投資,玩了兩、三代的,合計有:模擬城市、世紀帝國、工人物語、鐵路大亨、海商王等。通常一種遊戲,只要過了關,或將遊戲玩到某種規模,就會開始有些無聊,想要再找新的挑戰,而且我實在搞不懂,為什麼電玩這麼貴?動輒七、八百元甚至上千,這麼想來,我投資在電玩上的,除了青春、體力外,還有「數以萬計」的金錢。

玩的時間最久(前後玩了有六、七年的)則是「成吉思汗」,之所以玩那麼久,不是因為它特別好玩,而是因為第一次玩時,我根本不會使用戰鬥功能,只好讓電腦自己打,吃敗仗的次數太多,以致征服全世界時,都已是成吉思汗的第N代子孫了。幾年後我鍥而不捨摸懂戰鬥模式,力拼二十年征服全世界,真的,耗時、耗力、耗青春。想想,我每年、每天、每小時、每分鐘在攻打各國的時間,就算是真實世界的戰爭都已經結束了。

那段時間,除了上班以及偶爾的同事聯誼活動之外,電玩就幾乎等同於我的生活了。真不知當時我最親近的人,到底是怎麼看待陷溺在電玩中的我?那時我最多一個月回台北的家裡一次,但即使在家裡,我不是在研讀電玩攻略,再不就是陷入正在想攻打對手策略或如何發展經營的失神狀態中。

當時的伴侶,總是哀怨的抱怨我沈迷電玩,疏忽了自己應盡的陪伴關心責任。那時我第一次覺得自己可能是個適合孤獨以終的人,我寧可面對電腦,卻覺得對方的碎碎念妨礙我專心思考戰略,有時逼不得已才表面敷衍一下,去逛逛街,踏踏青。最後,人家另結新歡了,在努力挽回感情的那半年裡,我首次脫離電玩魔咒,努力挽回對方,但在挽回無效、正式分手後,因為再也沒人吵我打電玩了,我再度陷入電玩迷夢裡,幾乎到了沒日沒夜的地步。

九二一地震發生時,我在中部上班,地震把我們的辦公室也震倒了,原本散居各辦公室的同事,在重建階段,都集中在一處比較大的空間辦公。也許是地震之後人心渙散、百業待興,我的業務比起以往少了很多,每天除了固定的工作外,我突然多出好多好多無所事事的時間。那時,我簡直就是鬼迷了心竅,竟然堂而皇之的把我那時正在玩的遊戲帶去工作地點玩了。「電玩迷夢」日以繼夜啊!我記得,那時玩的是「法老」(外加埃及豔后記錄片)。遊戲一玩是很容易失去對現實生活判斷力的,當時其他同事或許曾經明示暗示要我節制,可是我完全視而不見,聽而不聞。那時的自己就像遊戲裡的庸碌埃及人一樣,生活大事就是祭祀、蓋神廟、建金字塔,還有傻傻的等尼羅河一年一次的氾濫,我陷在遊戲裡,連公事都不知不覺荒廢了。

終於,我應該幫一位同事寄出去的資料我忘了寄,差點耽擱了她的工作、誤了大事。某一天,那位長輩同事氣沖沖的走到我面前,當著全部同事的面(別忘了,我們都在同一辦公室)就用那種教訓小孩的口氣,狠狠的對我破口大罵,她罵我沒有責任感、罵我不用心…那真是我人生中最羞辱的一刻,而我是自取其辱。現在想到,我還是非常非常的難過與自責內疚。那之後,我自己和主管報告我的疏失,又再度向那位長輩同事致歉並以贖罪的心情尋求補救,我記得,當她不得不再度把東西交給我處理寄出時的表情,是全然的不信任與懷疑。建立自己的形象要長時間的努力,毀壞它,只要一次錯誤即可。那一刻,我完全體會。

那個事件之後,我絕不在工作場合碰電玩了。之後回台北上班,我晚上還是玩,但節制多了,一天頂多玩兩小時。其實不是我覺悟了,而是我也感受到隨著年齡漸長,我的體力、眼力及手力(我看連智力都有一點了)都無法再負荷長時間玩電腦遊戲了。記得去年我的頂頭上司,發現我平日我既不進修、又沒打算更上層樓,休閒時幾乎只有這項嗜好時,搖頭歎氣說:「你這是自我放棄吧!」我還反駁道:「這只算自我放縱,不算自我放棄。」天曉得!

我最後一款遊戲是海商王第二代。多虧那款遊戲和我的新筆記型電腦不太相容,遊戲常當掉,我只好上網去尋求解決之道。在網路上逛著逛著,有一天,看到網路上有篇文章,大概內容就是批評打電玩一點建設性都沒有,有時間的話不如寫寫部落格,可以訓練文筆、強迫吸收新知、豐富人生之類的。當時腦袋不知想什麼,一個衝動就開始寫部落格了。

各位可以算算,我的部落格寫多久,我戒除電玩就有多久,不到半年吧!說部落格是我的電玩替代品也不為過。只是寫部落格比打電玩好一點,我的眼睛和手可以隨時休息,不至於一開機就停不了。其實,偶爾想玩電腦遊戲的念頭還是會蠢蠢欲動,但我目前都還壓制得住。

這麼多年來,我靠著打電玩,在追求虛幻的成就感中度過。我想,也許我是一個現實生活中的逃兵吧!我不願在真實生活中努力,卻盲目陶醉在電玩征服各地、大敗無數強敵的成就感中。因為在遊戲裡,失敗看似是不用付出代價的,任何一個錯誤的決策、爭戰,只要我記得用S/L大法(Save and Load),隨時在遊戲時存檔,打敗仗或策略錯誤時,只要離開,再載入,就又回到原來的狀態了,我可以攻打敵營一百次,失敗九十九次,反正遊戲紀錄裡,只會有我贏得勝利的那最後一次。

遊戲可以一次一次重來,每次都回到初始狀態,而我的青春,卻已從二十多歲虛度到即將邁入四十大關了。電玩,真是打發時間、快速提供成就感的好夥伴,可是也讓我的青春快速且莫名其妙消失於無形。等我從電玩迷夢中醒來,大好歲月、大好前程,已然都是過眼雲煙。那種征戰無數、過關斬將的成就感,只不過是存在電腦的紀錄中,一旦電腦中毒或換新機,所有的輝煌過去也將灰飛煙滅。

電腦的成就感是虛幻的,但我退化的脊椎和老化的視力卻是真實的,我好像預借了十多年的青春和健康,現在卻要加倍償還,以前動輒玩五、六小時的電玩,現在每天做一小時枯燥的復健好像也不為過,都是我自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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