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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免俗的，我也有一個媽媽。
人家說天下的媽媽都是一樣的，真沒說服力。我總以為天下只有我媽會看漫畫。
小說店可以看到一些剽悍的老母登門逮人，揚言要把兒子腿打斷拖回家的天倫悲劇。我們家不是這樣。學校段考結束，我媽就牽著哥和我上街看電影吃館子，再到小說店借幾套漫畫慶祝一番，比公視《愛的進行式》的偽善家庭還要亮麗光明。
天真的媽媽自然也會扮起國立編譯館守門員的角色，租回家的漫畫要經過嚴格品管。在媽眼裡，小學生只能看《小叮噹》《老夫子》《七龍珠》《鄰家女孩》，但我們都會偷看她租回家自己看的《城市獵人》。
不只租書，我媽買書也從不手軟。我打幼稚園開始就可以每月收到《小牛頓》《哥白尼21》甚至香港進口的《兒童樂園》，貴得嚇人的巨冊套書更是一套一套的進貨。後來我媽遇到上門來推銷爛書的業務員，開口就能背出來我們家有《好時年經典文學》《世界名人偉人傳記全集》《中國童話》《漢聲小百科》還有一箱《芝麻街》看都看不完了，對方吃一頓閉門羹的機會往往高過搭腔。
媽自己則有收藏羅曼史小說的嗜好。她房間本來就舉目皆漫畫，加上滿坑滿谷的林白希代紫蘿蘭色的奇情小說環抱四周，哥的女友頭一次來訪時，還深深感慨如臨「十大書坊」。
家裡俯拾都是羅曼史，老爸說「不小心都會踩到一本」的狀況下，我的求知精神當然會被啟發。在一個四下無人的安靜午後，我信手撿起兩本《蓬門今始為君開》和《處女新娘》之類的翻翻，才發現哇，嘖嘖，女主角清一色「胸部豐滿有彈性，雪白的肌膚吹彈可破」；男主角則有「希臘雕像般的臉龐，金黃色的胸毛濃密而綣曲」。滄桑如我很早便清楚美國人連性幻想都會被制約的可憐事實。
那是哥和我對性一知半解的年紀，老媽自是不能避免被問及那千古尷尬但小孩照問不誤的必考題：我們是從哪裡來的？妳和爸怎麼把我們生出來的？
她先是一副「你不問我還不好說呢」的表情，然後雲淡風清地公佈答案：就是爸陰莖出來的精子和媽肚子裡的卵子結合，然後在子宮懷胎9個月，從產道裡生出來的。邊說還一派悠閒地邊摘豆芽。
當時哥和我一個國小六年級，一個五年級，我們對老媽四兩撥千金的回答喪失辯駁能力，因為她說的不是石頭蹦出來那一套，是正確的標準答案。老媽這種一勞永逸的性教育，讓哥和我成為同儕間的先知者，在別人都說「雞雞」的時候，我們都清楚了「陰莖」或「生殖器」這種專業的說法。
我出生時是個4100公克的巨嬰，媽生我的過程驚天動地。她天生嗓門大，更不要說產痛時的咆哮怒吼了。聽說產後百公尺遠的他棟病房，還有人抓著護士的手關切地問：昨天是不是有個媽媽生寶寶了，她還好嗎？
很好，母子均安。我媽跟我見第一面時，她不管自己身體元氣未復「唰」地就從床上坐起來，抓著我的手腳來來回回翻撥數弄，直到確定沒有缺手缺腳，雙十圓滿，才正眼看看她兒子的臉長什麼樣子。傳說我哥出生時也如是被玩過。
人說「兒不嫌母醜」，我即便冒著被佛洛依德這神經病譏諷的風險，還是得主觀地說句公道話，我媽真是個美人。小時候家公寓就緊臨學校，同學常有機會看到我媽。她不是招搖過市的那種，不過一張小臉，頂著入時的波浪短髮，太陽眼鏡，格子襯衫，貼身牛仔褲，乍看很林青霞的樣子。每次家長會，伴隨老媽登場的總是同學的竊竊私語，還有人來通報：「我覺的你媽好像電影明星喔！」我媽聽了超樂，但仍維持著電影明星的氣質，只在墨鏡下隱隱作笑。
然而我家這可惡的電影明星自己燙頭髮就算了，她還很喜歡拿兒子的頭髮來做「主婦時間」的DIY實驗。我媽買了燙髮卷、燙髮劑、和一堆小橡皮筋，當初也許只想為了中年轉業先上手個一技之長，但材料一買就是兩大罐，「不用完放著浪廢好可惜」，以致那些年裡我們家平均每季就會飄起一陣阿摩尼亞藥水味。而我早該發現那全是老媽為了從她陽台上追蹤我們兄弟倆動向的納粹手段，因為家隔壁那座迷你國小操場上，再顯眼也不過的，就是兩球阿福柔頭的小男生在那裡跑來跑去。
好吧人皆有母，但只有我媽是性教育大師兼髮姐還像林青霞，這倒滿酷的。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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